秦亡于子婴，汉亦以孺子婴为莽所篡，困学纪闻谓莽盖有意为之。考《黄弘明集》引《陶公纪年》云，秦殇帝子婴四十六日，水经注卷十八引汉冲帝诏曰：翟义作乱于东，霍鸣负倚芒竹，冲帝指孺子婴也，是两子婴皆有溢，不知谁加之。或谓秦子婴为项羽所设，其镒汉莫高听加；孺子婴为更始丞相李松所杀，其谧盖光武所加。然高帝不闻为义帝作谧，光武不闻为更始作谧，何反厚于两子婴？此盖出于当日遗臣所为也。
金哀宗自焚之后，体骨被分，而昭宗义宗名号迭出，盖辽天阼宋帝所不如者。顾氏栋高全氏祖望谓春秋时如乐怀子郈昭伯中行文子范昭子皆身死族灭，谁为谧以美名。予谓范中行特山奔耳，本未覆宗，当时周与齐郑皆为之助，其获谧宜也。昭伯忠于鲁君而死，其谥当出昭公所赐。若乐怀子素得士心，曲沃之人，皆愿为之效死，虽事近叛乱，实非得罪晋君，故死而怀谧，与却克之缢昭子，皆遗臣感义，足见人心之公。
光绪丙子（一八七六）正月二十五日
古则字或借咫为之，或借枳为之。《贾子新书》、《淮难篇》天子之法，咫蹂促而弗用；皇帝之令，咫批倾而不行；立咫泣沾巾，卧咫泣交颈。《连语篇》墙薄则亟坏，缯薄咫亟裂，器薄咫亟毁，酒薄咫亟酸。此借咫为则也。《逸周书》《校异解》，德枳维大人，大人枳维公，公枳维卿，卿枳维大夫，大夫枳维字，君枳维国，国枳维都，都枳维邑，邑枳维家，家枳维欲无疆，此借枳为则也。《逸周书》文多脱烂，此篇孔晁无注，其上文又云维有共枳枳亡重，尤脱误不可解，然大要是上下相维之意，枳之为助词无疑。后人不解，误以为枳棘之枳，如《后汉书冯衍传》揵六枳而为篱兮，章怀注六枳《东观记》作八枳，因引德枳维大人云云。案衍作《显志赋》，自此句以下偏及蕙若兰芷杜衡射干蘼芜木兰新夷，皆言草木之香者，偏满庭室，此自屈《骚》以后，每有斯比，此则六枳自为橘枳无疑。章怀亦先云，枳芬木也，六八字笔划小异，何足致辩，而引《逸周书》以解之，谬亦甚矣。盖语助本无定义，古人从便书之，亦犹今之译各国语者，止取对音，不求本字，故自来承用助辞，多出假借。如也奉女阴，借为［C010］字，（也从Ａ１为声，以Ａ１不便书，故借也，秦篆又借。）于本乌之古文，借为于字；焉本鸟名，借焉于字；曷字也字矣字（用在句首者，如礼记焉使倍之，即于使倍之也，于即于字。论语焉可诬也，即曷可诬也。用在句末者，重读则也字之借，轻读则矣字之借，经籍皆如是。）又借为于是字（此二字合音，即反切之始也。周礼焉使则介之，左传晋鄞焉依，晋语焉作爰田。焉作州兵。）而本颊毛，借为能字如字若字乃字然字汝字尔宇，（凡用在句中作转势者，皆能字之借。学而时习之，学能时习之也；人不知而不愠，人不知能不愠也。直而温者，直能温也。宽而栗者，宽能栗也。举此可以类推。用在句中作如字者，左传且先君而有知也，先君如有知也。诗垂带而厉，垂带如厉也。胡然而天胡然而帝，胡然如天胡然如帝也。用在句末作如字，翩其反而室是远而是也。作尔字者，已而己而今之从政者殆而是也。用在句中作乃字者，雍也仁而佞、匿怨而友其人、夫子莞尔而笑、舍瑟而作是也。余俱详王氏经传释词中。）能本兽名，借为耐字。犹本犬类，借为由字。（古犹由字多通，由者从也。经传用犹字，作取譬义，取譬即以类相从也。）虽本虫名，借为唯字，（虽从唯为声，因以为唯字。论语唯求则非邦也与唯赤则非邦也与两唯字，皆虽之未借者也。凡文用虽字，皆有开宕义，故段氏玉裁又以虽为睢字之借字，似未确。）尔本靡丽义，借为水字，（尔从｛入小｝为声，因以为余字。凡文用语助，皆当作｛入小｝。其对己称人者，或尔或汝或若，皆女字之借。称人以女者，女有偶义，唯相人偶，始有尔汝之称，故以女字为之。汝则水名，若则以手择菜也。）盔本盖覆义，借为曷字；何本负荷义，亦借为曷字。它本虫名（即今之蛇也，隶转为佗，又变为他。）借为谁字。为本母猴，借为伪字，凡作为字皆当用伪字，长言之则为诈伪。推之旧本雕旧，借为久字；常本衣常（即裳），借为长字；帅本佩巾，（即蜕字，）借为拧率字；率本捕鸟之毕，借为连字。音随义变，沿流忘源，日用之而不知，此类不可枚举也。
十月三十日
夜偶考根二字，谓门止中间树一短木谓之闯者，孔氏《礼记正义》之说也。江氏永王氏念孙（广雅疏证）王氏引之（经义述闻）昭氏晋涵（尔雅正义）桂氏馥（说文义证）郝氏懿行（尔雅义疏）王氏筠（说文句读）刘氏实楠（论语正义）皆从之。谓门树两柱为，以其中为中门者，贾氏《仪澧疏》之说也。段氏玉裁（说文注）焦氏循（群经宫室圆等书）皆从之。宋人李氏如圭从孔说而朱子不能决。按《说文》门捆也，捆门橛也；橛弋也，一曰门捆也。《尔雅》、《释宫》橛谓之阑。其说皆同。然《典礼》郑注云：捆门限也，则捆之谊已许郑迥异（郝氏尔雅义疏以郑说为然。）又《诗》、《郑风》、《笺》云，根门捆上木近边者。《论语》皇《疏》云；门中央有，而以门两扇之交处也。门左右两达边各竖一木，名之为枨，枨以御车遇，恐触门也。郑君曲礼士冠礼两注，俱以为门橛，《曲礼》、《正义》云，中央有闱。故江氏《乡党图》于门中画一短木植地，名之曰，而以之东为君所出入之门，以立不中门为不敢立闯东之中。夫之东，是门之左偏，安得谓之中门？郝氏则谓竖木设于门中，其旁曰枨，其中曰，所以门必设根与者，以为尊卑出入中间及两旁之节制。则又似于门中特立三短木，行礼出入，毋乃有株拘触碍之忧。贾氏故创为门中树两柱为之说，以求其通。焦氏更为之说云：两中间有闯，两闯外无阗，以通车行，至掩门则撒去两与阈，而别设门限。刘氏驳之云：若有两，则君行两阑之中，臣行根阑之中，判然异路，何至贸然而与君同中门，且履其板，盖门皆有闳，然门启时或去其闯，以通车行，惟庙门不行车，故闯不去，而其闳或宽以庳，故行者多至践履其上。案两之说，经传无徵，自为难信，刘氏之驳，亦出乙决，惟庙门不行车不去阈之说，差谓得之。窃谓《尔雅》以来，解者多牵于以为糜，其实与臬殊，本射淮的也，因而凡植地者皆谓之臬，是橛属也。字从门，与压无涉。故《尔雅》又云帜谓之弋，在地者谓之臬。弋当作弋，弋即糜。此在地之臬，其字明作臬，非也。若与根之制，皇氏所言，当得其实。盖闱惟闭门时设之，门启则彻，因以为门中之名，枨则惟启门时设之。《尔雅》根谓之楔，又云长者谓之阁，又云糜所以止扉谓之阁。《说文》阁所以止扉也。若枨阁一物。《说文》枨杖也，一曰法也。无门旁树木之谊，以阁谊可以包枨也。若阃捆二字，阃则门限也，其字从门；捆则压也，字亦作。柒《曲礼》假捆为闸，而《说文》偶脱阃字，故至纠辑耳。（捆亦在门，盖以短木之方者止门，即用以上车，故史记楚俗患庳车乃高其捆，于是无不高车者，其制盖犹今之上马凳，唐谓之上马石。捆在门，故门门糜也。）
十二月初七日
文字所常用，制度所常著，有习见而人猝不能辨者。如官品阶封一事。官分九品，始于曹魏；官品有从，始于元魏；此人所知也。而元魏自正四品以下，又有上下阶，至唐因之。宋以后虽无上下阶之名，而自二品至九品，每品皆有两阶，计格而转，则至明犹然，今人皆不知矣。（元代正一品自开府仪同三司至银青荣禄大夫凡六阶，从一品光禄大夫两阶，正二品至从四品皆三阶，正五品以下皆两阶，明代损之。一品光禄从一品荣禄正二品以下皆两阶。）今之阶名，大率因元光禄荣禄大夫，元之从一品；资政大夫元之正二品中阶；通奉大夫，元之从二品中阶；通议大夫元之正三品中阶；中议大夫，元之正四品上阶；中宪大夫，元之正四品中阶；（惟朝议大夫本唐宋之正五品下阶，元代无此名。）奉政大夫，元之正五品上阶；奉直大夫，元之从五品上阶；承德郎，正六品上阶；儒林郎，从六品下阶；（宣德郎为唐宋正七品下阶，元代无此名，明以为从六正七两品吏员出身者之阶，国朝因之。）文林郎，正七品上阶；（唐为从九品上阶。）徵仕郎从七品上阶；登仕郎，正八品上阶；登仕佐郎，从八品上阶；（惟修职郎及佐郎古无此名，明代始以为八品阶而降登仕为九品，今因之。）此阶封之大略也。阶封者，唐宋谓之散官，元谓之文资，自唐宋以迄元，散官以外，又有爵有勋。自一品至五品，有公侯伯子男，爵也。自二品至从七品，有上柱国至武骑尉十二等，勋也。明始去爵，（非有大功者不对。）而尚有勋。文勋十：正一品左右柱国，从一品柱国；正二品正治上卿，从二品正治卿；正三晶资治尹，从三品资治少尹；正四品赞治尹，从四品赞治少尹；正五品修正庶尹，从五品协正庶尹。武勋十二：正一品左右柱国至从六品武骑尉。国初武臣尚有加柱国者。至武阶自唐至元五口叩以上称将军，（唐自从一品骠骑大将军至从五品下阶游击将军，凡十五阶。元自正二品笼虎街上将军至从五品武略将军，凡二十二阶。）犹文阶五品以上称大夫也。六品以下称校尉，（唐每品下阶皆称副尉，元惟从八品称保义副尉进义副尉。）犹文阶六品以下饵郎也。国朝惟一二品称将军，三四品称都尉，五品至七品称骑尉，（从加佐字。）八九品校尉，（从亦加佐。）此古今之不同也。
至妇人之封二八朝以前见于史传者，闾有国夫人太夫人之封，其详不可考。唐则一品封国夫人，二品三品郡夫人，四品郡君，五品若劲官三晶有封者县君，（此谓职事官及散官并至五品，或勋官至三品又本身已有封爵者，妻方得封县君，盖唐宋职事官往往不与散官相应，有职高而阶卑者，有阶高而职卑者，阶不及品者不得封也。爵亦有与官不相应者，如裴休等为宰相而爵止子男，则其妻止得封郡县君，不得封夫人也。勋亦有与官不相应者，如中唐以后，县令往往加柱国，见于制诰中甚多。）散官并同职事，（此谓散官合品者与职事官同，皆得封也，今旧唐书职官志同字误为司。）勋官四品有封者乡君，（此通谓勋官，凡至四品且己得子男等封爵者妻皆封乡君，不专指五品言。）母皆加太字。《宋史》、《职官志》言司封郎中掌外（今本误衍一内字。）命妇之号十有四，曰大长公主，曰长公主，曰公主，曰郡主，曰县主，曰国夫人，曰郡夫人，曰淑人，曰硕人，曰令人，曰恭人，曰宜人，曰安人，曰孺人。（自大长公主至县主，皆列之外命妇者，以别于贵妃至贵人为内命妇之品五也。故宋初赵普诸女封郡主，高怀德二女封县主，王辟之讥其失典，不知其本列于外命妇，犹人臣亦得封王与皇子等班爵不异，则妇人亦得与皇同也。宋制诸王嫡室亦止封国夫人，理宗度宗之母皆止封国夫人，而内命妇亦有封县君郡君郡夫人者。亲王母皆封国夫人。）又云：建隆三年诏定文武群臣母妻封号，宰相使相三师三公王侍中中书令尚书令之曾祖母祖母母封国太夫人，妻封国夫人，枢密使副使知院同知（案谓同知枢密院。）参知政事宣徽节度使封郡太夫人郡夫人，签书枢密院事三司使封郡太君郡君，（以上皆封至曾祖母，惟三司使止封祖母。）东宫三太文武二品御史大夫六尚书两省侍郎太常卿留守节度使诸街上将军嗣王郡上国公郡县公皆母郡太夫人，妻郡夫人，常侍宾客中丞左右丞侍郎学士给事中谏议大夫中书舍人卿监祭酒詹事诸王傅大将军都督中都护观察防御团练使皆母郡太君、妻郡君，庶子少卿监司业郎中京府少尹赤县令少詹事谕德将军刺史下都督下都护家令率更令仆皆母县太君、妻县君，文臣通直郎、武臣修武郎以上母妻并孺人。然考本纪载徽宗政和二年十二月乙巳定命妇名为九等，《续通考》云政和三年诏郡县称君，盖非妇道，且等级无别，于是定为八等。（执政以上夫人，尚书以上淑人，侍郎以上硕人，太中大夫以上令人，中散大夫以上恭人，朝奉大夫以上宜人，朝奉郎以上安人，通直郎以上孺人。蔡绦铁围山丛谈云，政和中改郡县君号为七等，郡君为淑人硕人令人恭人，县君为室人安人孺人，后又避太室人之目，改曰宜人，而志文皆不载。其繁酿无法，皆此类也。元命妇止国夫人郡夫人郡君县君恭人宜人六阶，国朝皆依明制。按八等当从本纪作九等，以夫人有国夫人郡夫人为两等也。蔡绦所云七等，当作六等，以孺人本通直郎以上之封，非县君所改也。县君止改宜人安人耳。）
光绪丁丑（一八七七）八月初九日
《通典》引郑众《婚礼谒文》有合欢铃。案《周官》司几筵后郑注缫席削蒲沮展之，编以五采，若今合欢矣。是婚礼又有合欢席也。
《初学记》引卢谌《杂祭法》春祠用曼头饼髓饼牢丸，夏秋冬亦如之；夏祠别用乳饼，冬祠用环饼，（太平御览引作白环饼，北堂书钞引范汪祭典亦作冬荐白环饼，此曼头二字，始见祀典；唐以后作馒，则俗字矣。）
八月二十七日
屠杜二氏本为一，盖皆出杜伯之后。故《左传》晋之屠蒯，《檀弓》作杜篑，而屠岸并为复姓。《国语》、《晋语》里克及丕郑父使屠岸夷告公子重耳于狄韦，注屠岸夷晋大夫也，其后有屠岸贾，见《史记》、《赵世家》，岸夷岸贾，二名无义，自以屠岸为氏。《庄子》及《韩诗外传》、《说苑》诸书所称楚少之屠羊说，盖亦同族，谓以屠羊为业者，子家缘饰之乙说也。余又疑两屠岸皆当作屠羊，岸羊字相似而误。屠岸贾《汉书》、《古今人表》作屠颜贾，颜羊亦一声之转。晋之有屠羊氏，犹羊舌氏之比。《元和姓纂》、《广韵》王氏《姓氏急就章》皆只载屠姓，而系屠岸夷屠岸贾屠羊说于屠下，盖未之思也。惟《通志氏族略》载屠岸复姓，最为得之。
光绪戊寅（一八七八）五月二十七日
自六朝言四声，往往一字分子仄雨读，而牵强整戾，在所不免，近儒多论之矣。如使使二字，虚字之使令役使上声，实字之使命使者去声，其分别本无理。《左传》之行李，即行使也，行使字当读去声，而借李字则上声矣。《论语》子华使于齐，《释文》音使所吏反；蘧伯玉使人于孔子，《释文》无音，而于下使者音所吏反，云下同，谓使乎也；是陆氏于上使人之使读上声，故不发音，朱子《集注》本则于使人字亦读去声矣。此等本古人长言短言急气缓气之别，以理而论，虚字之使令字，当读去声，实字之使命字，当读上声，既相沿互到而又无一定，其矛盾处不胜诘也。史传中凡使使两字连者，上使字读上声，下使字读去声，六朝以来定法也。今即以《史记》、《卢绾传》言之，如云陈使王黄求救匈奴，此使字当读上声，谓使令也。燕王绾亦使其臣于匈奴，此使字当读去声，谓聘使也。又云脱胜家属使得间，此使字当读上声，谓使令也。而阴使范齐之陈所，此使字当读去声，谓聘使也。其它可以类推。此等虽易生车辑，几同庸人自扰，而既有此说，自当辨别几微。张守节《史记正义》有《发字例略》，举四十二字，使在其一，但云所里反，又所吏反，不言其义。其自言点发盖详，今其书不传，然所四十二字中，如从字云讼容反，随也，又纵容反，南北长也，又从（此字误当作才或作子）堂反，侍从也，是史传中凡曰从汉王从高祖者皆当读如字，而《索隐》多读去声，此亦难别之一端矣。发音正读，亦何容易哉。
光绪己卯（一八七九）正月二十四日
唐诗及小说往往可以证古训者，如《诗》、《桑柔》谁能执热，逝不以濯，执热犹言当暑，故《左传》北宫文子之释诗云，礼之于政，如热之有濯也。濯以救热，何患之有？当热时必濯水以求凉也。杜甫集中有《多病执热奉怀李尚书诗》云：衰年正苦病侵凌，首夏何须气郁蒸，可知唐以前皆如是解矣。《汉书》《张良传》良闾从容步游下邳汜上，服虔注，汜音颐，楚人谓桥曰汜，（今本皆改作圯，由宋初张汲妄校改。）此以汜通作圯也。《太平广记》卷二百九十八神部引《广异记》，垂拱中太学进士郑生晓度洛桥下，见一艳女欲赴水，遂载与归，号曰汜人，是亦以得之桥下故曰汜矣。
七月二十一日
《韩诗外传》九所载孔子闻皋鱼哭声事，《说苑》、《敬慎篇》作丘吾子。盖皋丘双声，鱼吾叠韵，古皆通用。《南史》、《孝义》、《韩怀明传》云，怀明师南阳刘虬，虬尝一日废讲，独居涕泣。怀明窃问虬家人，答云：是外祖忌日，时虬母亦已亡矣。怀明闻之，即日罢学还家就养。虬叹曰：韩生无丘吾之恨矣，正用丘吾子云吾少好学问周偏天下还后吾亲亡之语。《梁书》、《孝行传》作虞丘，虞吾亦同音通用，本当作丘虞，校刻者不知其义，妄乙为虞丘耳。《周书》及《北史》、《儒林樊深传》云，尝读书见吾丘子，遂归侍养，亦是误倒。《梁书》、《孝行传论》云，至如丘吴终于毁灭，若刘昙净何炯江钚谢蔺者，亦二子之志欤，吴吾亦通用字；惟云二子，则似分丘吴为两人，盖姚氏偶误耳。
九月十一日
亿安也，从意，意满也，十万也。从啻，啻快也，从言中会意。慈铭案，啻即《论语》亿则屡中之本字也。言而皆中故快，快其引申谊也。段茂堂氏谓亿则屡中之亿本意字，案意志也，志即识，故引申为记意，今作忆者，意之俗也。若亿则屡中及不亿不信之亿，本字皆当作啻，快者决也，啻决而中为快，故加心作啻为满，满亦快足意也。《诗》、《毛传》（伐檀楚茨丰年皆同）《国语》、《韦注》（郑语）《九章算术》皆言万万曰意，此今数也。《诗》、《郑笺》及《说文》皆言十万曰意，此古数也。《众经音义》卷六引《算经》云下数十万曰意，中数百万曰意，上数万万曰意，盖意者数之成，故上中下数皆由此计数，以意为满，故借意字为之。满足则安，故加人作亿为安，声义孳生，本皆一贯。《论语》之亿则屡中，即《左传》之不幸而言中，以言中为啻之本谊，无可疑也。
光绪王午（一八八二）五月十五日
都中酒令，有于口字外加二笔各成一字者，凡三十字，又篆文八字，其事最雅，且有益于小学，为记出之。司台入（见龙宠手镜，即呻字。又汉隶以字亦如此。叨召卟占兄号说文噘，号本字，今作啼号。）加另（见玉篇音胖，另别也。）叮古叶只可叵右亻口（古信字）回石（二字皆非从口，借用之。）叩口阝（本从邑，见说文邑部，云京兆蓝田乡。玉篇作口阝，广韵在上声四十五厚，隶变邑旁成阝）。句叫叱（见类篇，从匕即古化字，音化，开口貌也，亦见集韵去声四十礻马。）叱（音昌栗切，亦作尺栗反，呵也，此正音正义。又音七，声也，见庄子释文。今俗书作叱，与比混。）Ａ１叭（见玉篇普八切，声也，类篇同）旮。又篆文八字Ａ１（笑貌，今以听为俗听字。Ａ１即叱吒之吒，亦作咤Ａ１。字有重忄┩缪至不可诘者，如另字本Ａ１之隶也，［C061］为剔人肉置其骨，音曰古瓦切。Ａ１字从［C061］为音，Ａ１在口Ａ１，音苦Ａ１切，口戾不正也，即今俗歪字。《玉篇》以Ａ１为即［C061］字，其谬一也。别字从［C061］本作Ａ１，隶作别，其后转写作别，从口下力。《玉篇》口部遂有另字云音Ａ１，另别也，其谬二也。脾《说文》作Ａ１，在［C061］部，云别也，读若罢，孙愐音府移切，《玉篇》、《音补解切》、《龙宠手镜》遂入卑部，出Ａ１脾二字，云Ａ１俗脾正，不知Ａ１即［C061］之讹，另即［C061］之变，而强分正俗，其谬三也。（Ａ１以卑为声，智光不知偏旁声义之别，其书出入淆乱，不胜枚举，固不足怪。）另即［C061］字，本无从力之另字。《玉篇》是宋人增益者谬收，其云音脾另，盖当时俗间有此语。然另字究不知何音，韵书皆不收，而今人读若零去声，不知何本，其谬四也。《龙宠手镜》一书，所收芜滥谬，多不可训，而口部独以为另即呙字，呙即Ａ１字，可知宋以前尚无另字训别之说也。（其脾下亦祗云音彼，相分解也，并无Ａ１之语。）
光绪辛巳（一八八一）十二月十一日
《新序》、《义勇篇》卞庄子事，全用《韩诗外传》卷十之文；《说苑》、《立节篇》邢蒯喷事，是本《韩诗外传》卷八荆蒯芮文而小改之；其文义甚明。《外传》于卞庄子奔敌杀七（新序无七字）十人而死，下引君子闻之曰：三北已塞责，又灭世断宗，士节校ㄟ矣，而于孝未终也。《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新序》引君子曰：三北而（案此误字）塞责，灭世断家，于孝不终也。此全用《外传》语，以是非已明，无容赘也。《外传》叙荆蒯芮（说苑作邢蒯聩者，邢荆字形声皆近。聩说文一作Ａ３３，云聩或从叔，叔芮声近，盖即左传之申蒯。）死齐庄公之难，云吾既食乱君之食，又安得治君而死之？遂驱车而入死。其仆曰：人有乱君，犹必死之；我有治长，可无死乎？乃结辔自刎于车上。君子闻之曰：荆蒯芮可谓守节死义矣，仆夫则无为死也，犹饮食而遇毒也。《诗》曰：夙夜匪懈，以事一人。荆先生之谓也。《易》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仆夫之谓也。其断义可谓至当。《说苑》意以旌善，更为忠厚之论，改之曰：君子闻之，邢蒯聩可谓守节死义矣。死者，人之所难也，仆夫之死也，虽未能合义，然亦有志士之意矣。《诗》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邢生（西汉人语先生或单称生，或单称先）之谓也。孟子曰：勇士不忘丧其元。仆夫之谓也。此其词加详，而意加婉。太傅以戒人之轻生，中垒以褒人之能死，其惜相成而不相背，此西汉两大儒之格言，后人所当玩味者也。又《说苑》、《立节篇》所载楚申呜遇白公之乱，白公现其父以招之、申呜不顾、援桴鼓之，遂杀白公、其父亦死、王归赏之，申鸣自杀，事亦本之《韩诗外传》卷十。《外传》引《诗》曰：进退维谷，以断之诚，以行不两全，名不两立，人生至此，忠孝两穷，君子悲其遇可也。《说苑》不加论断，以不忍论也。后汉赵苞之事正同此，而威豪更有城守之责，又亲受其母决勉之言，则势更无它顾。是以蔚宗列之《独行》，世无闲言；温公《通鉴》亦无贬辞。自《纲目》为责备之文，于是宋明愚儒，皆谓其处置未当，纷纷论辩，以迂谬之见，为不关痛痒之谈，亦可谓不乐成人之美者矣。夫朱子吾不敢言，不知赵师渊尹起莘辈设身处此，将何如也？又《新序》、《义勇篇》载齐庄公之难，陈不占将赴之，餐则失匕，上车失轼。御者止之。不占曰：死君，义也；无勇，私也。遂往，闻战斗之声，恐骇而死。人曰：不占可谓仁者之勇也。此亦本之《外传》。今本《外传》无此文；《太平御览》卷四百九十九引《外传》有之，而文加详，其下断之曰：君子闻之曰：陈不占可谓志士矣，无勇而能行义，天下鲜矣。此皆与人为善之辞，不责难，不求备，中材以下可以勉为也，西汉诸儒所谓微言大义。此等最有关于世道人心，特绿出之。（陈不占事孟子有求全之毁，趟注引之，作陈不瞻。伪疏不知所出，焦氏正义引外传文，而以陈不占谓即申蒯，盖焦氏不知外传及说苑又有荆聩芮事也。）
光绪甲申（一八八四）十月二十九日
《西湖志》载陈蛰，字维成，余姚人。洪武间以荐授杭州府学训导，徙居钱唐，寓昭庆湾，官至太常少卿。（钱唐志云、由训导擢翰林待诏，进太学博士，命教内竖，人咸亲之。）尝和宋人董嗣杲《西湖百咏》，天顺中合刻以传，今收入四库。《钱唐志》称所箸有《自怡客屋》诸诗稿。（天顺中，钱唐陈知府敏政百咏唱和诗序称太常少卿会稽陈维成先生，嘉靖中河南周王重刻序亦称会稽陈太常少卿。）《明诗综》载冯瑜，字叔瑜，一字大美，号越南，会稽人。建文中，官河南道监察御史，寓居嘉兴之乌墩。（即今乌镇）宣德中，与乌墩人仪銮司序班趟伯高（蚁）等为九老之会，时人有诗纪其事。御史箸有《石轩集》。今《绍兴府志》皆不载。其后人犹居城西北四十里移风邨，（地属清风乡，与安昌镇邻，俗呼仪风。）有故宅曰都谏第。
十一月十九日
庶吉士之设，皆谓始于永乐二年甲申杨相等二十八人比二十八宿，又增周忱一人，谓之挨宿。不知此乃成祖命解缙于庶吉士中选二十五人，并一甲曾等三人进学于文华阁上亲教之。是科庶吉士有六十人，其萧省身李昌祺等皆仍在翰林院读书也。庶吉士始于洪武十八年乙丑科选陈淇等，其一甲三人丁显练安（后以字子宁行）黄子澄（一作花纶，以子澄为二甲第一。）皆授修撰，入翰林，亦始于是科。至二十一年戊辰科，始定一甲一人任亨泰（或作黄观者误，观乃二十四年辛未科会元状元。）授修撰，第二人唐震、第三人卢原质授编修，至今因之。（惟建苎二年庚辰科一甲胡靖王艮李贯皆授修撰。）又翰林以学士侍读侍讲学士为堂上官，侍读侍讲五经博士典籍待诏为属官，编修检讨为史官，典簿孔目为首领官，始于洪武十八年。至正统七年，于京师玉河西岸建翰林院，正堂三间，中设大学士学士及侍读侍讲学士公坐，左为史官堂，以居编检等，右为讲读堂，以居侍读侍讲等，亦至今因之。
十一月二十三日
得王醉香书，赠厚朴花一匣，即复谢槁使二千。厚朴者，榛木皮也。《广雅》：重皮，厚朴也。今以榛为梓栗及荆榛字，而不知是厚朴矣。厚朴本以出安南者为良，《名医别钅录》云：生交吐句。然句今曹州，而无有以为贵者，越南近亦不佳。以四川出者为上，河南次之，以厚而色紫皮卷者为上品。其花办长而厚如皮，亦紫色；以煎茶，气清而和，药中鲜用之者。然苏颂《图经》云：厚朴红花而青实。李时珍《纲目》云：五六月开细花。则今之所谓花，恐仍是皮之近花者耳。
光绪乙酉（一八八五）六月初七日
张彦远《法书要钅录》引何延之《兰亭记》，言太宗使萧翼取《兰亭》事，委曲甚详。延之言：开元初，至会稽，亲得其事于辩才弟子玄素。玄素时居云门寺，年已九十余，似所传当不谬。而《嘉泰会稽志》载汝阴王性之（蛭）《考古》引刘饣束传记云：《兰亭叙》梁乱出在外，陈天嘉中为僧智永所得，至太建中献之宣帝。隋平陈，或以献晋王，即炀帝也。帝不之实。后僧果从帝借搦；及登极，竟不从索。果师死，弟子辩才得焉。文皇为秦王日，见扌本，惊喜，及知在辩才处，使欧阳询求得之，以武德二年入秦王王府。性之谓刘饣束父子世为史官，以讨论为己任，于是正文字尤审。则辩才之师智果非智永，求《兰亭叙》者欧阳询，非萧翼也。此事鄙妄，仅同儿戏。太宗始定天下，威震万国，残老僧，敢靳一纸书耶？傥欲图之，必不狭陋若此。况在秦邸。岂能遣台臣？放翁谓饣束所云殊有理。然辩才所住永欣寺即古之云门。今号淳化寺，有萧翼《宿云门东》、《客院留题》二诗。吴傅朋记阎立本画，其跋犹存。立本太宗时人，盖亦亲见当时事者，恐不可尽弃。慈铭案：寺观题诗，或出后人傅会。至吴说跋阎立本画，谓萧翼谐辩才，既见《兰亭》真迹，即出太宗诏札，以字轴实怀袖，则情事又与延之所记不同。太宗即有此事，何至当时便形图画？然饣束谓事在武德二年，则是时太宗方与刘武周末金刚等苦战河东，会稽为李子通沈法兴等所隔。虽《嘉泰志》引唐太守题名谓庞玉以武德元二年授越州都督，然考玉时方讨梁州山僚，未必能遽至。太宗倥偬戎马，何暇办此？延之记谓取《兰亭》时越州都督为齐善行。善行为都督在贞观十七年，则理当然也。至延之记称萧翼为监察御史，所携御府二王杂帖数通，不云有《心经》。翼得《兰亭》后擢员外郎，加五品服，并无西台御史、观察使等称。趟彦卫《云麓漫钞》辨此事云：开元二十二年初，置采访使，至德三年改为观察使，太宗时焉得有观察使？龙朔二年改门下省为东台，中书省为西台，太宗时焉得有西台御史？《三藏记》贞观十九年翻译经文，《心经》预焉，右军时焉得有《心经》？《四库提要》称其考核有根据，不知此等皆宋人所增饰，唐人绝无此言。有唐一代，无所谓西台御史者。惟宋以洛阳为西京，宋初有御史分司者，称西台御史，故不知官制者以加之唐。（唐称洛阳为东都，有留台，亦有分司御史。）如吴说之跋称阎立本为右丞相，不知唐高宗及玄宗时止有左相、右相，无右丞相之称，说亦以南宋之官称唐人耳。要之，陈隋以前，《兰亭叙》不甚重；唐初，虞褚诸人始盛推之。太宗雅好二王笔法，自后代加夸饰，遂以此为书家极轨，流俗影撰，丹青日滋，如玉匣殉昭陵等事，皆不足深信。晁补之等至以此为太宗累，何异痴人说梦。萧翼计赚辩才事，或由太宗笃好，不欲以万乘之威，强劫缁流，故于几暇怡神，作此游戏，存之以为佳话，点缀名山，歆艳薮苑，未始不可，不必深辨有无也。
七月十八日
人主于生日立节名，始于唐明皇，其改千秋节为天长节，载于《旧唐书》、《本纪》及《王虔休传》，而世罕知者。《嘉泰会稽志》卷七《长观》下云：天实七载，改千秋为天长地久节，则它书所未见也。《志》又云：寺本官署之名，后汉浮屠初至洛阳，馆于鸿胪寺，及建精舍，因冒寺名曰白马寺，隋更其名曰道场。又云：初释氏自达摩至慧能以来传禅宗，然禅院皆寓律寺；至百丈山怀海，始创为禅居，乃不复寓律寺。又云：凡寺院冠以大中二字，皆废于武宗而复于宣宗者，惟祥符非是（此指府东北三里之大中祥符寺，本唐之中和水陆院，宋大中祥符元年改）。此三则皆梵宇故事，世人亦鲜知也。
八月二十三日
《郊特牲》：郊之祭也，迎长日之至也。郑注《易说》曰：三王之郊，一用夏正。夏正，建寅之月也。此言迎长日者，建卯而昼夜分，分而日长也。下文：郊之用辛也，周之始郊日以至。郑注言：日以周郊天之月而至，阳气新用事，顺之而用辛日。此说非也。郊天之月而日至，鲁礼也。三至之郊，一用夏正。鲁以无冬至祭天于圆丘之事，是以建子之月郊天，示先有事也。慈铭案：郑君之意以冬至可云日至，不可得云长日至；惟春分后日渐长，始为长日之至。建子之月祭天曰圆丘，建寅之月祭天曰郊；圆丘以配夏至之方泽，皆因地之自然，郊乃筑坛为之。分别画然，不容稍混。其谓周之始郊日以至者，乃记礼者误据鲁礼以为周礼，故曰此说非也，明斥记文之误。其于《易说》三王之郊一用夏正之语，一简之中凡两引之，此自有坚据，古书卓然不疑，必非仅以《乾凿度》单文孤证而轻驳礼文也。自王肃妄以为郊即圆丘，伪造《家语》以实之，于是郊丘始乱，千载以来，说如聚讼。孔作《正义》，虽例不破注，而实左袒王说。自宋以后，攻郑者益多。马昭申郑云：日者阳气之主，日长而阳气盛，故祭以迎之。若冬至祭天，阴气始盛，祭阴迎阳，岂且为理乎？数语简尽，足以息喙矣。
光绪丙戌（一八八六）正月十七日
读阳明先生与王天宇书，皆辨致知诚意之恬，直截了当，绝无葛藤；其他支离之说，皆门人附益之耳。四月初三日
余于壬甲厂市购明人李在画水墨山水直幅，其悬磴结屋外为石阑，笔意如篆籀。市儿韬之以锦，题为宋画，索直三十金。余谐以六金，不得。去年厂庙购国朝人李世倬画水墨屋树直幅，临晁无咎本，茅堂三间，外峙高木，疏篱环之，意致萧闲。索直十六金，谐以四金，亦不得。李画都中屡见，亦多赓本，所见以此幅为最。两事常不去怀，今钅录二人行略于此，以当画饼。
朱谋垩《画史会要》云：李在，字以政，由莆田迁云南，宣德时，与戴进同直仁智殿。山水细润处宗郭熙，豪放处宗马（远）夏（），自戴进以下，一人而已。人物八面生动，四方重之。（案所目皆不甚墒。余所见者苍深高淡，颇法云林。）张庚《画徵录》云：李世倬，字汉章，号谷斋，三韩人，隶汉军籍，都统高其佩甥，官至副都御史。山水人物得指授于王晕马逸，而上法吴道子。（案所称与余所见者俱不甚似。）花鸟果品得舅氏指墨法，而易以笔，故各臻其妙。尝奏事，高庙命就皋涂精舍圆御制诗意，称旨褒奖，时以为荣。亦工诗。（案画如梁之陆氏，唐之李氏，蜀之黄氏，宋之米氏、马氏、赵氏，元之趟氏，明之文氏，国朝之王氏、惮氏，皆世为名家，而明之黄鹤山樵王叔明为赵松雪甥。）宋葛长庚字如晦，闽清人，后至雷州继白氏，名玉蟾，字以阅，又字象甫，（案四库提要云：长庚字白叟，别号白玉蟾，与此异。然白叟之字则为此所遗。）号海琼子，又号海南，又号嫔庵及琼山道人、武夷散人、神霄散吏、居武夷山。甯宗召至阙，对紫清真人。善画梅竹，问自写其容。自来字号之多，无如此者。国朝仁和金农画梅，师白玉瞻。农字□，号冬心，又号寿门，别号稽留山民，又号昔邪居士，又号心出家盒粥饭僧，其别号之多，盖亦师玉蟾也。国朝袭贤，又名岂贤，字半千，又字野道，号半亩，别号柴丈人，昆山人。性孤僻，山水得北苑法，亦仿梅道人。流寓金陵，为八家之一。尝自写照，工诗文，行草雄奇。秀水王概山水学袭贤，概初名改，亦名モ，字安节。王止仲自号淡如居士，倪元镇自号幻霞生，别号荆蛮民，又曰净名居士，又曰朱阳馆主，又曰萧闲仙卿，又曰云林子。（又尝变姓名曰奚元朗，亦日元映。）王孟端（绂）自号九龙山人，王履吉（宠本姓章。）自号雅宜山人，戴文进自号玉泉山人，沈石田自号白石翁，王元渚（心一）自号半挥野叟，文与也自号南云山樵，金孝章自号不寐道人，王烟客又号西庐老人，王湘碧（鉴）又号染香庵主，王耕烟又号清晖主人，恽南田又号白云外史，又号云溪外史，又号东园客，王蓬心又号蓬樵老莲，又号柳东居士，徐俟斋自号秦余山人，张浦山自号瓜田逸史，又号白苎桑者，又号弥伽居士。吴道子中年用笔如尊菜条，其傅采于墨痕中略施微染，自然超出缣素，世谓之吴装。王ヌ子山水峰峦幽致，别是一家。世之言山水者，称ヌ子头，道子脚。关仝（亦作同，又作ㄅ。）于山水深造古淡，如诗中渊明、琴中贺若；然于人物非工，每有得意者，必使安定胡翼主人物。翼字鹏云，绘道释、人物、车马、楼台，种种臻妙。尝临摹古今名笔，目之曰安定鹏云记。画家以唐为极盛，孙位、关仝、荆浩，皆唐末人也。浩然隐太行之洪谷不出，自号洪谷子，当为唐之遗逸，尤不得入之伪梁。唐自李思训昭道父子为北宗，王维为南宗；其合南北宗为一手者，惟南唐之董源乎。北苑历仕中主后主，时官后苑副使，入宋，未仕，不得焉宋人。
七月二十一日
阅杨墅鹤《长江无尽圆卷》。用笔轻蓓而工细，设色极秀，江南春丽，宛在目前。卷尾自题云：青溪老人写《长江无尽图》六十卷，此为第一卷春日，每当窗明几净，抽豪仿右丞笔意。康熙乙酉春三月野鹤杨晋。考《画徵录》云：晋字子鹤，号西亭，常熟人。山水清秀，为王晕高弟，兼工人物、花卉、写真，皆足名家，尤长画牛，卒年八十余。画家以烟云供养，多享大年，亦视其人胸次萧然，澹于荣利，寄意绩事，写其天真，无龋┨画细微，穷状琐屑，乃能游神岩壑，颐性景光，穷而不忧，仕而不溺。故倪云林七十有四，张伯雨七十有二，黄子久八十有六，王元章七十有三，沈石田八十有三，其世父南斋贞吉亦八十余，文衡山九十，其子三桥（彭）七十有六，文水（嘉）八十有三，从子五伯峰（伯仁）七十有四，陈眉公八十有二，王仲山（问）八十，李九疑（日华）七十有一，程松圆七十有九，王烟客八十有九，王圆照八十，文与也七十有二，王麓台七十有四，王石谷八十有六，王蓬心七十余。唐末荆浩然山水皴钩布置，俾后学画者得有由径。郎瑛《七修类稿》尝谓夏士良之《图绘实钅监》宜于诸家下补言其画法，如董源则曰山是麻皮皴之类，马远则曰山是大斧劈兼丁头鼠尾之类，如是则二人之规矩已寓目前，而后之观其画者亦易。此不易之论也。明唐元生《绘事微言》有云：佛道、人物、牛马，今不如古；山水、林木、花石，古不如今。真名言也。佛道、人物所以今不如古者，古法浑朴，能追神肖力，又设色浓厚，副其光相；后世惟务巧密耳。又云：作画以气韵为本，读书为先，国朝王蓬心以宿雨初收、晓烟未泮八字授潘莲巢（恭寿），以为山水真言，此皆学者不可不知。朱子尝自号云谷老人，又号沧洲病叟，又号云台真逸，见宋本《易学启蒙》序。儒家理学，亦有山水风流。扬补之祖扬子云，其自书姓从手不从木，然扬、杨实一姓也。补之自号逃禅老人，又号清夷长者，郑所南自号三外野人，皆有深意。补之屈于秦会之，累徵不起；所南宋亡后，自变其名曰肖曰南，以示不忘赵氏，临砌，自题其主曰大宋不忠不孝郑思肖；此皆风希箕颉，节媲首阳。故补之梅花寄神天外，空枝疏蕊，澹远如无；所南画兰，根不土著，离披散逸，无迹可寻，岂抚规写矩者所能学步？若国初八大山人朱耷，（字雪个，号个山。）笔意纵放，已有伧气矣。（朱本石城王孙。甲申后为僧，以持八大人觉经，故号八大山人。其画流传颇夥，亦多赝本。前年余于厂肆见其大帧山水一轴，苍潭奇恣，树长二丈，亦其杰出之作。）
七月二十三日
夜以《文献通考》、《眩ㄙ志》校《宋史》、《眩ㄙ志》。唐宋每科总目，赖有《通考》此志，班班可考，状元、省元姓名亦幸付此以传。明代及国朝实录，每科皆书赐某某等若干人及第，出身、同出身有差，意宋代实录亦如此，《续通钅监》有记有不记，其例非也。至三元之称，向谓起于唐之张又新。然唐时进士仅有解试及礼部省试第一者，即为状元。虽武后载初元年（时尚睿宗居位，武后称制。）策问贡人于洛城殿，（案诸书皆作城，疑当作成。）《通典》虽谓殿前试人自此始，然《通考》谓此如后世之省试，时试士尚属考功员外郎，武后自诡文墨，故于殿陛闾下行员外郎之事，非省试之外，再有殿试，案马氏之说是也，故曰贡人者，谓天下所贡之人，非已试礼部也。其后讫唐世，惟贤良方正及宏词诸科试于殿廷，故曰制科。若进士未有试殿中者，虽以长庆元年因人言礼部侍郎钱徽取士不公，敕中书舍人王起、主客郎中白居易重试，亦未云在殿廷；且虽覆落状元郑朗等十三人，止取温业等三人，而未闻温业称状元。惟武翊黄称三头者，谓解头、状头，又中宏词敕头，故曰三头。而《摭言》亦曰张又新时号张三头，注云：进士状头、宏词敕头、京兆解头。盖唐人登第后，须再中宏词、贤良及拔萃诸科方得官也。唐人虽有状头、状元等称，然床《登科记总目》所载自开宝六年以前，进士第一人皆坩曰榜首，至八年以后则曰状元矣，盖竟以为官称，（观宋庠吕诲事可见。）虽朝廷亦称之矣。《通考》谓开实初年，李防知举，下第者诉膀不公，太祖于讲武殿命题重试，御试自此始。等所取十一人，重试共取二十六人；然于防等所取十一人内只黜武济川一人，余十人则高下一依元次，而续取十六人不过咐名十人之后。至八年覆试礼部所取士，于讲武殿内出试题，得进士三十六人，以王嗣宗为首，而礼部所定第一人王式居第四，于是始有省试、殿试之分，省元、状元之别。是殿试有状元起于王嗣宗，而此后如太宗端拱元年不廷试，则止有省元程宿。至神宗以后，遇诸帝谅闇中，皆不廷试，谓之不临轩，则即以省元为状元，迄于宋世。而高宗绍兴八年、孝宗隆兴元年非在谅合，皆不亲策，亦以省元为状元，是非每科必有状元也。王厚斋《小学绀珠》载三元只宋之孙何、王曾、杨实、冯京四人，盖考之审矣。
光绪戊子（一八八八）三月二十一日
《左传》桓二年藻率、な辖、ひ厉、游缨，昭其数也。《正义》引服虔注：藻，画藻；率，刷巾，《礼》有刷巾。杜注以藻率为藉玉之韦，是一物，而驳服说礼有刷巾事无所出。且哀伯谓之昭数，固应礼之大者，不当举拭物之巾。案服盖读藻为缫，读率为帅，帅为悦之本字，训佩巾，古率帅字通，后人通假为连摔字，是服说非无所出。惟单以藻字为缫藉，既近不辞，而与刷巾亦非同类，且巾何足以昭数？孔说亦是。藉玉用韦，饰刀用革，（稗是刀室，古谓之刀削，以革为之，是刀本，所谓刀环，亦以革裹之。刀な饰以珧曰必，诸侯则以玉辖饰。以玉曰璋，诸侯则以金。必古作华。）故举物之同类言之。缫藉、刀饰皆有命数，故曰昭数。缫藉谓之率，古虽无徵，疑当时有此语，如ひ厉之比，古人行文往往用它字足成之。ひ厉之擎，当读如《周礼》巾车玉路樊缨十有再就之樊。郑注樊读如ひ带之ひ，谓今马大带也。贾服及杜氏皆以ひ为绅带。不知上文带裳幅鸟之带是绅带，故与裳并言，杜注以为革带者非。此句ひ带游缨皆主车马之饰言，游即巾车大常十有二ヵ之ヵ，缨即樊缨之缨，礼家所谓当胸后，郑以为马鞅者，是也。马鞅夹马之颈，犹人之冠之有缨结于颔下。樊缨杵皆有多少之数，故曰昭其数也。解经不必求新，惟比类合谊而已。今日因授僧喜此传，略一发之。
七月初十日
演戏有《崇台》一出，晋却克聘齐及宰之战也，本之《列国志演义》，全用《梁传》，以却克为眇，孙良夫为跛，与《左传》、《国语》不合。夜与僧喜辈讲三传，因为坐客言，即此一事观之，可知《公》、《谷》皆不免道听途说，远不如《左传》，而《梁》又因《公羊》而傅会之，愈失其真。是时卫齐方相仇，垃无四国同聘齐之事。左氏传惟云：却子登，妇人笑于房。虽不明言跛，而跛可见。《国语》亦只云：却子聘齐，妇人观而笑之。《公羊》云：却克与臧孙许同时而聘于齐，或跛或眇。则增一同聘者，而以眇属臧宣叔。《梁》更益其事，同于儿戏。唐陆质以街谈巷议訾之，是也。萧同叔子，《公谷》皆作萧同侄子，范氏集解不知萧同叔为萧君之名，而曰：同，姓也；侄子，字也；固谬。至云：其母更嫁齐惠公，生顷公。宣十二年，楚人灭萧，故随其母在齐。此语必有所本，非武子所能造。左氏但云帷妇人使视之，不言何人。其后顷公朝晋，却克曰：此行也，君为妇人之笑辱也。先曰妇人，曰使，其为非母可知，却克之对顷公斥言妇人，亦非其母可知。《国语》亦止谓齐顷公使妇人观，是左氏并不以笑客为齐侯母。后人因其下言却子帖以萧同叔子为质，而国佐称为寡君之母，遂以笑客者为即顷公之母。《公羊》从而实之，曰：萧同侄子者，齐君之母也，踊于梧而客。国君之母，何至上蹑悬绝之板以人？（据何氏解诂）是直齐东野人之言。《梁》先云萧同侄子处台上而笑之，后云以萧同侄子之母为质，所叙较《公羊》为近理。范注齐侯与侄子同母异父昆弟，不欲斥言齐侯之母，故言萧同侄子之母，兼忿侄子笑，其语亦有斟酌。盖却克忿其女之笑，因欲质其母以胁齐侯，诚以笑客之妇人不足为轻重也。《国语》载齐侯朝晋，却子有以愁御人之言。韦注，御人，妇人也，愿以此报君御人之笑己者，是垃不以妇人为君母也。左氏以萧同叔子指顷公之母，《梁》以萧同侄子之母为顷公母，亦传闻异辞。近人归安董氏增龄《国语补注》谓《左传》两萧同叔子下俱脱之母二字，亦近臆说。锺氏文蒸《梁补注》以《梁》两之母字为衍文，尤误，盖过信《公羊》也。《史记》大抵本《左传》，而亦参用《公羊》，故改帷妇人曰使夫人帷中，改妇人笑曰夫人笑，失轻重之伦矣。锺氏又谓《梁传》季孙行父秃云云，姑广异闻，原不深信，此犹《公羊》以叔术妻嫂为贤，孔彝轩通义谓自颜夫人者、妪盈女也句以下皆传所不信，聊广异闻，皆曲护本经之辞。然《公羊》彼传下文载公扈子曰恶有言人之国贤若此者云云，则犹可谓传所不信。若《梁》此传自冬十月下郑重言之，尚得谓姑广异闻乎？《左传》止云却子怒，公羊云二大夫出，相与畸闾而语，移日然后相去。《梁》甚之曰：客不说而去，相与立胥闾而语，移日不解。夫岂有谋伐人之国，而即在其国终日言之者乎？昔人谓作《梁传》者似已见《公羊》，其说是也。
考木兰本末，当以宋氏《过庭录》之说为是。诗中所云可汗者，突厥启民可汗也；天子者，隋炀帝也。宋氏谓木兰之父盖启民部落人，时启民屡与其兄弟都蓝可汗雍虞闾相仇杀，文帝迁之河南，在夏胜二州之间。河南为今陕西榆林府西北边墙内外地，故有朝宿黄河、暮宿黑山之语。慈铭案：诗人之言虽多文饰，然玩诗中当户理红妆、对镜帖花黄等语，必非胡女。考《隋书》、《突厥传》，自文帝开皇十八年诏蜀王秀出灵州道击都蓝，明年遂遣汉王谅、高颌、杨素等分道出兵，是为助启民出师之始。直至大业三年，炀帝幸榆林，启民及妻义成公主来朝行宫，是时都蓝河汗早死，嗣之者步迦可汗，屡为杨素等所败，奔吐谷浑，兵争始息。盖兵士久戍者，皆得归，故有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之语。时虽命亲王上相督师，而史言上发兵助启民守要路，盖征戍者兼为启民所辖，其后功赏亦当由启民请之，故有可汗大点兵及可汗问所欲等。若本启民部落，安得云愿借明驼千里足、送儿还故乡耶？一宿黄河、再宿黑山，不过甚言其行之火速，一日千里，岂可实计路程？且其诗云当户织、云机杼声，岂胡中所有之事？又云：不闻耶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正形其为中国之女，未尝闻胡语也。玩将军二语及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确是隋人语，已开唐音之渐。文苑英华卷二百三十三《歌行征戍门》，载此诗所注异同颇详，其题韦元甫名，则误合《乐府诗集》中所载后篇为一人作也。
十月二十二日